“。”号 ——《铁厂镇志》后记
街上的喧嚣声渐渐小了,路灯依然亮着,病房的灯光也一样,探望的人都已离去,只有值班护士在前台静静地填写资料,偶尔听到病人的呻吟声。
“诶—”,突然听到父亲的声音,我急忙凑近他面前,他的头痛越加厉害,眼睛干干的、布满血丝,脸苍白并有些扭曲,我急忙喂了两粒止痛药。为了缓解他的疼痛,我和他聊起了修志的事:
“《铁厂镇志》已经开始排版了,就要划上句号了。”
“是的,修志工作划句号了,我的人生也要划上句号了,呵呵!”
“关于‘政治运动’的内容写得详细、写得精彩。”我装着没听到后半句,继续说志书的事。
“那些都是我亲身经历的事,土改时期,我在读小学,一边念着‘千年铁树开了花,土地回到穷人家,一家大小分了地,男女老少乐开花’,一边步行到60多里远的尚稽读书。”
“读到几年级呢?”
“‘合作社’时期,家里再也读不起书了,回家劳动分粮,还给生产队当会计,后来到了“‘大跃进’时期,又到处写‘人有多大胆,地有多高产,亩产双千斤,保守来估算,亩产万斤粮,卫星才上天’的标语。”他断断续续地说。
“饿饭那两年,你是怎样熬过来的?”
“大炼钢铁一开始,我被遵义铁合金厂请去当技术员,基本能维持生命,大跃进一结束,我就回家不干了,但却遇到‘四清’运动,成了‘四不清’干部,被清算了四次,虽然清了,但听够了‘工作队,下乡来,贫下中农笑开颜,多吃多占垮了台’的吼声。”父亲的声音停了下来,伸了伸手,我急忙倒来温开水喂了一小口,几乎都顺着嘴角流下。
“‘文化大革命’期间,你肯定挨批斗了?”我擦了擦他脖子上的水,放好杯子,故意激他。
“我是‘毛泽东思想红卫兵《燎原》战斗队’总指挥,我们的旗号是‘抓生产不放松,闹革命不动摇,搞批判不打斗’,到文化大革命结束,一直没出乱子,没影响生产。”这时,父亲的精神好了一些。
“后来,怎么会在中学教书呢?”
“文化大革命结束,到校读书的人多了起来,1977年底,中学教师紧缺,农村识字的人不多,我这个只进过初中一年的中年人也被喊了去,还任教导主任,一直干到退休。”
“还记得你60岁生日时,为自己写的对联不?”
“就是那个‘六十花甲风风雨雨犹未老,三千桃李奇奇秀秀正当年’了嘛。”他停了停,好像想到什么,突然问:“我来医院十多天了,怎么还没得结果哦,我想回家了。”
“才来两天,不要忙,检查完了,还要治疗,然后保养,好了才能回家。”CT的结果出来了,结果很坏,没告诉他。
“两天,我感觉十好几天了,真是度日如年啦!”
父亲的话渐渐停了,脸虽然还苍白,但不那么扭曲了,鼾声渐起,或许累了、或许是痛昏了、或许是两粒止痛药的作用。
迷迷糊糊的,听到吵闹声,我急忙站起来,父亲还没醒,我赶紧打水洗脸,买来早餐,小笼包子和鸽子汤,父亲看了一眼,摆了一下头,我劝劝的喂了两勺汤。护士挂好吊瓶,叫我去一趟医务室。
医务室里,医生让我看父亲头部磁共振影像,头部影像里有亮斑、影团、黑块,还有星星点点,犹如水墨山水画。医生说的话没记住,大概就是医治已无用、可以出院什么的。我回到父亲床边,试着问:“医院住够了,我们回家,张王唐医生说他的中药很好,我们回去吃中药,在家里养,要得不?”父亲眼睛闭了一会,喃喃地说:“恩,要得,医院终久不是长留之地——”他睁开眼睛看着我笑了笑,眼睛湿湿的……
“王老师——”这时,门口有人来看他,父亲向门口望去,我急忙端起床头的小笼包子,好像在对他说又似乎在自语:“这包子好吃,你不吃我吃咯。”说着转身走出,蹲在墙角,再已止不住了,好多“句号”从我眼睛里淌出,流到地上:
“。。。。。。”